离无音

*宇宙深处，有一颗卫星爱上了他的行星
 *很短，3k字

1.
 仙女座星系的深处，星球不多，外星生物罕至。从太阳系发来的光要想抵达这里，需要在宇宙中走完250万年。

这里是仙女座星系最寂静的尽头。在这里，生活着两颗连编号都没有的小星球。

放眼宇宙，漫漫星海中有无数颗星体。有名字的、没名字的，有编号的、没编号的。他们两位是最后那类，不为外星智慧生物所知，日夜旋转在自己的黑暗里，靠遥远恒星的光芒才能照亮彼此。

他们一颗是行星，另一颗是只为他而旋转、只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卫星。

但其实他们并没有什么特别，行星上没有大气，没有生命，他的表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陨石坑，千疮百孔，像宇宙中无数其他从宇宙大爆炸中幸存下来的小星球一样。

一直到人类发现他们，这两颗星球都没有得到命名，比起250万光年外的其他星球，他们这样与地月系构造相同的行星卫星的组合，的确不足以引起什么注意。

可是250万年，这是个何其漫长的数字，真等太阳系的光芒到达这里，说不定这两颗星星已经消失于宇宙大爆炸，变成了尘埃。

可若是认真算起来，行星与他的卫星相识的时间，其实要比这个数字更长。

置身宇宙，没有了时间的概念，一切都显得漫长又短暂。行星并不知道自己与卫星究竟相识与哪一天，似乎从他在这条轨道上开始自转，身边就自然而然出现了这样一颗日日夜夜都只围着他、看着他的小卫星。

卫星是颗话很多、有点聒噪的小星球。

按照遥远地球上人类的算法，这颗卫星绕行星公转一周大约需要地球上的3天，他日夜不疲地围着他唯一的行星转，并且总是有很多话要说。

“最近好像降温了，你没有行星环在身边保暖，会不会冷？”

“你为什么总是不说话？我们认识这么久了，你和我说过的话我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，啊不对，我好像没有手。”

“你理理我呗？你看这里就我们两个，你还不和我说话，我要无聊死啦。”

行星被吵得头疼，尊口一开吐出两个字：“不冷。”

卫星正好转到一个很微妙的角度，恒星微弱的光芒有一丝落在了他的表面，这光是红色的，看上去像是他脸红了似的。

行星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了，他愣了愣，原本还想再说点什么的，这下也忘记了。

卫星没有发现他的迟疑，还在小声嘟囔：“不冷就好，因为我其实挺冷的……怕你也冷，像我一样冻感冒了就不好啦。”

“……你感冒了？”

卫星声音突然顿住，几秒之后音调拔高叫了起来：“你你你你是在关心我吗？我没事我没事我自愈能力很强的过几天就会好啦。天哪我的行星竟然会关心我……我做梦了吗？”

行星被那句“竟然会关心我”噎了一下，莫名有点气闷：“谁关心你，怕你传染我罢了。”

“……哦。”

卫星不说话了。

他朝着行星背面的方向转去，只留给行星一个背影。

星系深处太安静，没了卫星吵吵嚷嚷的声音，就真的一点声响都没了。行星从这和平常别无二致的静默里体会出了一点不同，看着卫星逐渐绕到自己身后的背影，他有点不适应，他隐约觉得，卫星好像生气了。

因为以往再如何冷落卫星，他始终都是用正脸面对自己的。

这个认知让行星有些紧张，他硬邦邦地问：“你生气了吗？”

“……没有。我不会生你的气。”嘴上说着没有，声音听起来却闷闷的。

“为什么不会？”

这一次，卫星没有回答他。

2.
 两颗星球继续着与从前一样的生活，不知有意还是无意，行星与卫星都默契地选择了遗忘那段插曲，关于“卫星为什么不会生行星的气”这个问题，再没人提起来过。

与之前不同的只有一点，卫星病了。

他咳起来声势浩大，总是会有细小的碎块从身上掉下来，受引力作用落到行星身上去。

卫星为此十分抱歉：“对不起……咳咳，我不是故意的，但是我……咳，忍不住……”

行星听他说话，觉得自己也想跟着咳嗽了：“有药吗？”

卫星苦笑：“药……之前你生病那次，全都给你了。”

行星茫然地思考了一会儿，才从脑子里提取出了这个片段。

那是在他和卫星都还处于成长期时的事了，成长期的小行星身体很弱，星系最深处远离恒星，温度就低很多，那次也是他撞大运，一艘废弃的星际护卫队的战舰飘落到了卫星周围，上面的补给和药品掉落，被卫星全部喂给了行星。

“你怎么不知道留点以备以后不时之需？”

卫星咳得快死了还被骂，委屈得不行，哼哧着说：“那药剂量太小了，都给你还不够，哪有功夫去考虑以后呢。”

见行星不说话，于是又补充道：“没关系，我自愈能力很强，你不用……担心我。”

最后三个字他没什么底气，说得很小声。

“知道我担心你就赶快好起来。”

行星接住落在他表面的卫星碎屑，没好气地说。

卫星受宠若惊，一瞬间也不咳了，声音带着雀跃：“真的担心我啊？你今天怎么这么温柔？”

温柔吗？行星疑惑了一下。

他性格冷，不爱说话，偶尔开口说出的话也不好听，这样的自己和温柔怎么想都毫不沾边，卫星该不是病傻了？

“……我没有。”

卫星暗戳戳地笑，觉得嘴硬的行星简直可爱到没边，全宇宙独一无二。

“可惜我们被引力束缚，哪儿也去不了。”

“你想去哪儿？”

卫星觉得今天的行星脾气简直太好了，居然陪自己聊了起来，于是也来了兴致：“哪儿都好啊，想去看看更远的世界，这里太黑了，我不喜欢。”

“可你是我的卫星。”我在这，你哪儿也去不了。

“我知道啊，”卫星因为“我的”这两个字脸上有点烧，用咳嗽掩盖了过去。

“我是为你而生。”

不知哪里的星际风吹到了星系深处，从行星身边带走了大量的陨石碎屑，有点冷，他却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高兴。

每一颗星球都是孤独的，他们被束缚在既定的轨道上，没有人能告诉他们你们究竟为何而存在，又将去向哪里。如果没有巨大的爆炸或者撞击发生，他们会在自己的轨道上孤独地旋转无数年。

可现在有另一颗孤独的星球告诉他，“我是为你而生”。

“为了你”，只三个字，大约就足以穿越250万光年，甚至更远。

奔袭过整个宇宙，只为与你相见。

这是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，冥冥之中早已定下的约定。

3.
 卫星的病拖了一阵才好，那以后他的精神就虚弱了不少，可能是落下了病根。

他话少了很多，行星反倒不适应了。这里又黑又安静，卫星不说话的时候，行星甚至连自己的存在都很难感知到。

他开始没话找话。

“你冷吗？”

卫星病刚好，还有点恹恹的，可难得听到行星主动和他讲话，他又很激动，以至于没注意到，对方连主动搭话的开场白都是照搬他的。

“不冷不冷，我病已经好啦。没事了。”他笑了笑，情绪好了一点，话就又多了起来，“我好无聊，真想脱离这个轨道出去看看，你说如果真的可以，我们去哪里好呢？飞出仙女星系？还是……”

卫星突然顿住，行星等不到下文，问了句“怎么了”。

卫星摇了摇头：“没事，不说那些有的没的了，你有没有觉得，好像变热了，也变亮了？”

行星公转到了卫星的背后，背对着光线的方向，他体积比卫星大得多，对光线和温度的感知不那么灵敏。

“没觉得，你是不是病还没好，怎么这么敏感。”

“不是我敏感，是真的……我……”他突然收了声。

最近行星对卫星的态度好了不少，虽然不知道缘由，但卫星依然十分开心。

这让他突然有了些勇气。

特别是在此时此刻。

“对了，很久之前，我说我不会生你的气，你还记得吗？”

卫星边问，边在心里默默祈求行星的公转速度可以慢一点，再慢一点。

行星不知所以，“嗯”了一声。

“你……你想知道原因吗？”

卫星语气中的期冀和小心翼翼实在太过明显，行星觉得地壳内部的心脏重重一颤，他从这样的语气里预感到了什么。

“你说。”尽管压抑着，但声音里的期待依然显而易见。

“你笨死了，当然是因为我喜……”

余下的话被巨大的冲击力撕碎，突如其来的热浪和震颤带着毁天灭地般的威慑力，将行星推入了深渊。

他惊愕地扭过头，发现连一句喜欢都没说完的家伙已经不见了，和始作俑者一起，变成了眼前的无数碎块。

行星的引力太强，导致这些星辰碎块也飘不远，只静静围在他周围，和撞上卫星的这颗不知名星体的碎块一起，在他身边缓慢地形成了一个行星环。

行星反应不过来，他不可置信地盯着身边这一圈缓缓聚拢的碎屑，又慌张地去寻找他的卫星。

他的卫星去哪儿了？

“我是为你而生”，他曾为了这句话有多感动，现在就有多懊悔。

他原本以为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，他从未想过，为他而生的卫星有一天竟然会先一步离他而去。

“你……你在吗？”

“你在吗？”

“我看不到你了，你是不是躲起来了？你的话我听见了，我也是……我也是……你听见了的话，就出来好不好？”

“你是我的卫星，你还没和我一起去看更远的宇宙，你还没听到我的回答，你不要躲我……你出来……你出来！！”

行星上，地壳开始猛烈震颤，原有的沟壑变成了高峰，山谷被滚落的巨石填成了平原。这场暴怒持续了很久，直到行星表面满目疮痍，像是历经浩劫。

如果不是真空，如果那些岩石摩擦间带出的巨大声响能够传出去，应该就会有人发现，那声音像是在哭。

4.
 “日前，来自冰岛的天文学家观测到仙女星系边缘一颗名为HD1887534 Ab的行星外貌构造发生了变化。据悉，这颗行星在其天然卫星遭受撞击之后，逐渐形成了新的行星环，导致表面构造发生了改变。”

250万光年以外发生的事，星光深处是无从得知的。

这颗走入人类视线中的孤独星球，依然像之前的无数个日夜那样，独自旋转在恒星的光芒照不到的星系角落。

“冷。”

“我很冷。”他说。

行星环包围着他，在他身边反射出柔和的光，看上去像是一条温暖的围巾。

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，他的卫星问他“最近降温了，你没有行星环会不会冷”。

如今他有行星环了，他很想告诉他，会的，很冷，有了行星环反而更冷了。

他不需要死气沉沉的行星环，他只想要陪着他从宇宙混沌一路走来的那颗卫星回来。

可他的卫星听不到，也回不来了。

距离地球250万光年的仙女座星系的最深处，有一颗自带夺目行星环的星体，无数人为他的光环着迷，尽管这颗星球与地球距离甚远，并且因为远离恒星光芒微弱，但依然没能阻挡他成为天文爱好者们争相观测的对象。

外星智慧生物对他报以极大的好奇，拍摄了无数张照片，称赞行星环的美丽。

没人知道，他已经失去了他唯一的卫星。

当星光为他驻足，他再也没有见过他的卫星。

END

*仙女座星系：距离地球约250万光年，位于仙女座的方向，是人类肉眼可见最远的深空天体。

*天然卫星遭受巨大撞击后产生碎屑是形成行星环的可能方法之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