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双龙组】秋意浓[短/完]

“怨只怨人在风中,聚散都不由我。”

1.
 在我连续111天看到同一个男人每天同一时间出现在那座墓园的时候,我决定跟踪他。

2.
 他走出墓园的时候下了很大的雨。我躲在出口处浅浅的房檐下,隔着一道雨幕偷偷看他。

我以为他注意不到我,原本打算在他走出出口后跟着他的,没想到他竟然跨过雨幕,朝我走了过来。

我身旁空无一物,他的确是朝着我的方向无疑。

“淋湿了。”他说。

我判断不出他这话是在说他还是在说我,抬眼看着他,没有出声。

他回望着我,眼神里有许多我读不懂的东西,他在我面前站了很久,背后是声势浩大的雨,他声音有点小,混杂在雨声里,我险些听不清。

“我带你回家吧。”

他说着,弯下腰把我抱了起来。

我的毛很脏,被雨水浸湿后更是不堪入目,他却像完全没看到似的,甚至脱下外套把我包了进去。

我从出生就在墓园附近流浪,很少被人这样珍而重之地抱在怀里,不舒服地拱了拱,我对他说“你干什么?我不要和你回家。”但显然,他听不懂。

“冻着了?怎么一直叫。”他抱着我坐回了车里,有热乎乎的风吹过来,我的毛干了一些,不再那么难受了。

他为什么要带我回家?难道他知道我要跟踪他?可是一只猫能对人造成什么威胁?

车内的暖风吹得我昏昏欲睡,脑袋越来越沉,我脑海中跳出了最后一个疑问。

他抱起我的时候,为什么眼神是那样的?

那眼神根本不像是在看一只淋了雨的倒霉流浪猫,而像是隔着我,看到了别的什么人。

3.
 变成家猫的第三天,我的新家来了客人,一男一女。

“哟,荒养猫啦?”

原来他叫荒啊,我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。

在这个家三天,新主人和我说过的话寥寥,大多时候都在沉默,自然不可能对一只猫做自我介绍。

他白天不在家,晚上回来的时候身上总是带着泥土和青草香。

我认得那种味道,那是墓园的味道。

我的主人,被叫做“荒”的男人“嗯”了一声,给两人倒了水。

“这样也好,有个活物在这儿跟你做个伴,总好过你一个人天天……”

“姐,喝水。”

被荒称作姐姐的女人轻轻叹了口气,止住了话头,端起杯子抿了一口。

“别怪你姐多嘴,她是为你好。你说说你这样都多少天了?现在愿意养猫,不管怎么说身边算是有个伴了,你姐是高兴。”

“113天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113天。我知道。我有数。”

“你有个屁的数!你除了像这样掰着指头数日子,你这三个多月还干别的事了吗?整天往公墓跑,一待就是一整天,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捡它回来?”

男人突然朝我一指,火气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我。

我顺势躲到了沙发下面。

“不就是因为这猫眼睛的颜色和他像吗?!”

话音一落,空气尴尬地凝固了。

“大哥,别说了。”一旁的女士轻声地劝。

“不说?不给他把这层脓疮挑破了他这心病永远也好不了!他已经走了,但你得好好活着!你怎么就不明白?!”

“我明白啊,我怎么不明白。”

是错觉吗?荒的声音听上去竟然带着哽咽。

“可是明白是一回事,坦然接受是另一回事。”

他长叹了口气,沙发上一阵窸窣,像是有人站起了身。

“哥,你们走吧。我困了。”

荒说完这句话,把我从沙发底下捞出来,抱着我进了卧室。

片刻,外面传来关门落锁的声音,荒听到了,轻轻笑了笑,把我放在他腿上,问我:“刚才怕吗?”

我眯了眯眼睛。

“吞哥就这脾气,不用怕他。”

他把我举到眼前,这个动作让我不得不睁开了眼睛。

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,视线突然越过我变得很空。

过了很久,久到我甚至已经有点困了,突然听到荒喃喃:“是啊,他已经走了。”

没有什么起伏的语调,但听上去莫名让人难过。

“睡吧。”

荒把我放回了猫窝。

周围陷入黑暗的时候,我还忍不住地在想:

我的眼睛像谁?谁又走了?

4.
 之后的某一天,我偶然发现了一张相片。

我并不是故意要乱翻东西,只是我的毛球掉进了荒书房办公桌底层的抽屉里,在我费尽心力把毛球从抽屉里解救出来的时候,我看到了被我翻乱的一大叠白纸下压着的那张相片。

照片像是在海边拍的,上面的人笑得很灿烂,朝镜头的方向伸出一只手,背后是大片大片绚烂的朝阳。

我盯着这张照片看了一会儿,突然知道了那天荒的哥哥说的人是谁。

一定是照片上这个人。

他的确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纯净的绿眸。

只这一双眼睛,也足以让人对他念念不忘,心甘情愿地日日奔波,只为多看他一眼,多守他一刻。

可惜,这双眼睛已经不再有颜色了。

5.
 把东西翻乱对猫而言很容易,但收拾整齐就是天方夜谭了。

这个抽屉无论如何我是无法把它回归原样了,看了看窗外的太阳,荒应该快回来了,我缩在猫窝里不敢动,等着受罚。

他回来后果然看到了这个凌乱的抽屉,A4纸被夹在缝里,露出一半在外面,要多显眼有多显眼。

感觉到荒的阴影笼罩在了我的头顶,我努力把自己缩成了更小的一团。

“是你回来了吗?”荒摸着我的头说。

“只有你知道那张照片被我放在了那个抽屉里,你是不是回来了?”

他又在越过我凭空和别的人对话了,我觉得恐惧,忍不住叫了一声。

我想告诉他只是巧合而已,他想见的人已经长眠墓园,回不来的。可看到他的眼神,我又什么也说不出了。

原来希望和绝望是可以同时存在于一双眼睛中的。

我想安慰他,于是伸出爪子抵在他的唇上,轻轻拍了拍。

荒却一下子睁大了眼睛,半晌,眼中竟湿润了起来。

我的主人真是个怪人。

我想。

6.
 荒的姐姐后来又来过几次,劝他回去工作,他却说不了,已经向院长提交了辞呈。

“我没有再回医院的勇气了,姐。”

“那你打算怎么办?难道就这么坐吃山空不成!”姐姐说不动他,动了气,可她心里多半也难受,声音带着哽咽。

“你能就这么守着这个房子、守着他的墓过一辈子?你从小到大都有主意,怎么这次这么拎不清呢……你这样他知道了,就会高兴吗?”

荒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我的毛,没回答姐姐的问话,自顾自地说:“他喜欢猫,以前病得厉害,不能养,我就拿手机给他看网上搜来的各种猫的照片,看到特别喜欢的,他饭也能吃得稍微多一点。”

“我总安慰他,我们会有猫的,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养。可现在猫有了,‘我们’却只剩下了‘我’。”

荒笑了笑,抬起了头:“姐,别劝我了。我能照顾好自己,但也仅此而已了。我还要去看他,今天已经晚了。”

荒说完就站起了身,看着自己姐姐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道:“我知道你和大哥都觉得我不正常,为了一个已经不在了的男人,整天做这些在你们看来毫无意义的事情。”

“但对我而言,除了你和大哥,这就是我现在生活的全部意义。”

“就不能……换个人吗?”

荒听了这话,竟然笑了出来。

“我15岁认识的他,15年前,我强行把人带到学校小花园强吻的时候就知道了,换不了,这辈子都换不了。”

门上重新落了锁,荒离开了。他的姐姐却还呆坐着,她看到我,叹了口气,接着竟自顾自地讲起故事来。

话里话外无外乎是他弟弟和那已经去世的男人的故事,从他姐姐的口中,我知道了那个人的名字:一目连。

我原本以为这会是一段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,结果也只是无数平凡故事中的一个而已。

他们像所有青春期经历初恋的男孩女孩一样,说是巧合也好,缘分也罢,总归是总到了一起。真要说有什么不同,大概就是两个人性别相同,以及一目连的病。

也因为这场病,让这段平凡的爱情故事真的成为了“故事”。

荒大概也没想过有朝一日爱人会变成自己的病人,并且无论他怎样努力,也找不到合适的配型可以救一目连一命。

从来就没有从天而降的好运,命运的眷顾大概只在两人相遇那刻被吝啬给予过。

在一目连的心跳彻底变为一条水平线的时候,大概上帝就已经把所有的好运都从荒的身边收走了。

7.
 晚上荒回家的时候,带回来一个大包,手里还捏了个信封。

猫粮已经吃完了,我觉得饿,走过去踹了踹猫食盆,发出了不小的动静,然而我的主人却看也没看我一眼,衣服都没换就急匆匆坐到沙发上拆开了那封信。

我饿着肚子不满地蹭过去,感受到荒现在情绪波动似乎很大,不敢太放肆,跳上沙发窝在他腿边,试图找到一点存在感。

我不知道信是谁写的,也不知道内容,但那薄薄两张纸,无论如何也读不了那么久的。荒却像读完下一行就忘了上一行写的什么一样,翻来覆去反反复复读了不知多少遍。

然后他走进屋里,抱出了一个方形纸箱,我好奇地凑过去,发现满满当当的,全是和他手里那封如出一辙的信。

也亏得写信人能买到这么多一模一样的信封。

荒看到我在一旁探头探脑,终于想起来我还没吃饭,给我抓了把猫粮,然后一个人进了书房,好一会儿才出来。

“明天去墓园,带你一起去。”他对我说。

8.
 第二天荒起得很早,我们出门的时候天色阴沉,车开到半路,就已经下起雨来。

这让我想到他把我带回家的那天。

一目连的墓在墓园深处,不太好找,荒一手打着伞一手抱着我,雨越下越大,他的裤脚已经沾上了泥泞。

七拐八拐,荒终于停了下来。

他把我放下,又从胸前掏出了一个信封,和他昨天拿回家的那个如出一辙,他在信封上上面轻轻拂了拂,继而弯下腰,缓缓将它放在了墓碑前。

雨水瞬间便将信封打湿了。

“我昨天回去,碰到了你弟弟,他把一些你过去的东西给了我,还有一封信。”

“你什么时候写的?化疗那么难受,你怎么还有力气瞒着我偷偷写信?”

“他们都说时间长了,就都会过去的,可我不愿意让你成为过去,一秒也不行。”

“他们劝我,你怎么也劝我。”

“我一个人过两人份的生活也很好,为什么都要逼我忘掉。”

“我把猫给你带来了,你看看,你们眼睛的颜色是不是很像。”

“是你让它来陪我的吗。”

雨势好像小了一些,荒自顾自地说着,蹲下费力地想把已经被雨淋得不成样子的信封撕开。

“都怪我忘了,放在信封里你怎么能看得见呢。”

他把信展开,铺平重新放回了墓碑前。

“未来一段时间,我可能不能来看你了。”

“我把工作辞了,去北欧拍极光给你看,好吗?”

“你一直说想去的,我先去替你看一看,下次我们再……”

荒肩膀颤抖着,像是在极力隐忍。

“……下次我们再一起去。”

荒的手缓缓抚上墓碑,伞早已被他放在了地上,用来替我挡雨,他自己却湿了个透。

“你说你,走得这么早,让我怎么办。”

他说完就低下了头,雨水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。

被荒带着离开前,我快速瞥了一眼墓碑旁放着的那封信,黑色的油墨已经被冲刷得淋漓,看上去惨不忍睹。

我认识的人类的字不多,但恰好一眼瞥见的几个字都是我认识的。

“你是无可替代。”

9.
 走出墓园的时候,雨停了,风却大了起来,梧桐叶落了一地,看上去有些凄凉。

荒脸上依然看不出表情,但竟然破天荒地哼起了歌。

这歌的调子不像一般的流行歌,很悠扬,他唱得小声,我竖起耳朵仔细听,才勉强听清了一句。

“怨只怨人在风中,聚散都不由我。”


END


*“怨只怨人在风中,聚散都不由我。”:张学友《秋意浓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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